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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马克西(发自德国法兰克福)
 
当地时间3月9日8时,德国已经确诊1112名病例,仅一个周末就暴增了近500例。若不将钻石公主号邮轮的确诊病例计入日本确诊总数,德国目前已和法国不相上下,是中国、韩国、伊朗和意大利外确诊数最多的国家之一。
 
“传染的高峰还未到来”,即便是一直呼吁民众理性对待疫情的卫生部长施潘(Jens Spahn),也公开承认:德国的新增确诊数还将继续增长。
 
 
不同于中国的绝大多数病例集中于湖北,意大利集中于伦巴第大区;德国的疫情多点开花,已经蔓延至十六个联邦州。过于分散的病例分布也意味着,德国将难以像前两者采取分城施策的方法,这无疑给防疫工作进一步增加了难度。
 
 
但在看似不容乐观的疫情面前,德国人却非常“淡定”——包括德甲在内的不少大型活动依旧举办;中小学仍在正常上课;民众们也正盘算着4月初即将到来的复活节旅行计划。
 
就连各大媒体头版中,新冠病毒的版面占比也十分有限。德国出版发行量最大的《南德意志报》上周末的滚动头条分别是图灵根州大选跟进、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会见环保少女、美国大选、希腊边境难民问题以及汉莎航空进一步取消前往意大利航班。即使在新冠疫情专题下的前三条新闻,也分别是旅行须知、学校停课的严重后果以及一篇讽刺文章:《她囤了能用12年的卫生纸》。
 
面对疫情,德国究竟做了什么?生活在全欧疫情排名前三的国家,为什么德国人可以如此淡定?
 
照常举办的大型活动
 
面对可能即将失控的疫情,德国联邦政府早在十余天前就组建了专门处理“危机参谋部”(Krisenstab)。2月28日,危机参谋部首次公布了三项措施:加强出入境交通检查,确保防疫用品的供应,以及评估大型聚集性活动。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危机参谋部进一步详细规定了出入境细则,并限制了口罩等医护用品的出口。但对于大型聚集活动的评估,德国政府却不尽如人意。
 
虽然在该参谋部的影响下,包括柏林旅游展、汉诺威工业展在内的诸多大型展会都被叫停或延期;但并不是所有高风险的活动都因此停止。参谋部并没有权力限制所有的大型活动,活动是否取消需要主办方自己评估。
 
一周前的德甲观众席便上演了惊魂一幕。法兰克福附近的林堡(Limburg)的一例病患在表现出症状之时,仍然选择带病观看的法兰克福队德甲比赛,虽然官方对该病例的邻居与同看台的接触者进行了检测,但在三万人的球场中,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和这名患者有过密切的接触。
 
 
目前,德国足协已向各俱乐部发函要求做好比赛延期或空场进行的准备,但至今所有场次的德甲与欧冠比赛仍不受影响。上周末,疫情最严重的北威州依然举办了门兴格拉德巴赫对阵多特蒙德的北威州德比。而就在2月底,门兴德拉德巴赫附近的一座城市的狂欢节上刚刚发生过一次聚集性感染,将疫情进一步扩散到了其他地区。
 
在德国的联邦体制下,联邦层面对地方各州各市的影响力较为有限,在难以限制大型活动的同时,这也意味着德国将难以效仿意大利实行诸如中小学与高校停课以及封锁疫情严重地区,或者是部分地区停工停市。
 
一个典型的案例则是三月初在科雷菲尔德(Krefeld)由当地工商业协会主办的探讨当地2030年经济计划的高级论坛。虽然当地卫生部门早已贯彻危机参谋部的指示叫停了该活动,但该市市长最终直接干预给次活动放行。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校园中。3月5日,德国下萨克斯州的一名高中女教师被确诊感染新冠病毒。但是当地政府以罗伯特·科赫研究所(RKI,德国最顶级的病毒研究所)的“传染性仅在表现出症状前两天有体现”为由并未将该校隔离或关闭,目前该校仍在正常上课。
 
 
口罩:No;囤货?Yes!
 
无论是危机参谋部还是罗伯特·科赫研究所,德国权威机构们公布的防范建议主要集中于避免肢体接触与注意个人卫生上。消毒液和洗手液成了灵丹妙药,而口罩一词则被在不建议清单之中。
 
德国医师协会发言人卡库勒教授(Alexander Kekulé)在电视采访时就表示,即便与新冠病人密切接触也仅有十分之一的传染概率,普通单层口罩对于病毒也毫无作用,只要病患不面对面打喷嚏或吐口水,新冠病毒就无法通过空气传播。
 
3月3日柏林的一场关于难民危机的最高级别会议上,内政部长霍泽尔在镜头前拒绝了默克尔的握手,之后两人相视大笑的场景广为流传。这场会议也并无任何一人佩戴口罩。
 
 
“病人才需要戴口罩”的这一观念同样在民间根深蒂固,不论是在人流量最大的法兰克福火车站、法兰克福机场,还是数万人聚集的足球场内,戴口罩的人几乎不存在。即使在医院,口罩也不是个常见的东西。据我在慕尼黑周边的数家医院观察,除了医护人员之外,鲜有前来求医的病人佩戴口罩。至于社区医院和家庭诊所,从病人至医护人员,几乎无人佩戴口罩。
 
而在今天的德国,公共场合佩戴口罩甚至变成了确诊病例的认证标志。在上周六莱比锡对阵勒沃库森的德甲比赛中,20位日本游客甚至因为佩戴口罩及东亚人长相被保安请出赛场。一位中国友人也告诉我,由于害怕佩戴口罩遭到德国人的歧视,她取巧地围上了厚重的围巾遮掩口鼻部分,但这依然不能避免公交车和地铁上无人敢于接近她。
 
但一个始终难以解释的问题是,没人佩戴口罩的德国却出现了严重的口罩缺货。
 
 
1月下旬,一名来自上海的中国女性在慕尼黑出差时曾将德国公司维巴斯特的十余名员工传染,这也是德国第一波暴发的输入性病例。得知消息后,我立刻前往药店购买口罩,但药店告诉我,从N95(德标FFP3)到一次性口罩全部缺货,需等待至少一周以上。最终,我不得不在全市最大的药店花费140欧元购买了10个N95口罩。
 
随着疫情在德国的二次暴发,14欧/只的口罩已经变成了廉价货。目前慕尼黑几乎所有药店都无法购买到口罩,在亚马逊及其他电商平台,N95口罩价格大多在30欧元/只以上,且无法保证发货时间。
 
至于官方鼓励购买的消毒液与洗手液,目前各大城市更是一货难求。在法兰克福的华人微信群中,原价3欧元的洗手液已经被哄抬至20欧元以上,而卖主在寄回国内部分洗手液之后仍有240瓶存货。一位在法兰克福韩国人聚集区生活的德国人向我抱怨,这些物资正是韩国人以及部分中国人在大肆抢购。
 
此外,由于2月末起一份居家隔离14日物资清单在网上的广泛流传,德国部分超市的普通生活物资也出现了短缺。包括意大利面、午餐肉罐头、卫生纸等柜台皆被一扫而空。
 
据纽伦堡经济研究机构GfK的数据显示,在2月最后一周,德国的水果与鱼类罐头产品销售额比上周增长了70%;意大利面增长了73%;蔬菜类增加了80%;速食汤类产品销售额更是增长了112%。
 
上周,德国著名连锁超市Rewe就因“涨价将影响物价”为由宣布无限期冻结Barilla意大利面品牌的进货。
 
 
不可怕的病毒:零死亡
 
虽说德国的疫情越来越严峻,但除了抢购物资的亚洲人之外,大部分德国居民依然十分淡定。
 
德国电视一台ARD于3月5日问卷调查显示,76%的受访者对新冠疫情仅有些许担心。4月第一周,德国就将迎来复活节假期,该假期也是德国仅次于暑假和圣诞节的第三大假期。根据统计机构Statista的数据,仍有42%的德国人倾向于继续在当前外出旅游,倾向于取消行程的比例为39%。
 
 
 
仅以我所居住的法兰克福和慕尼黑地区来看,身边多数德国人对待新冠病毒都十分淡定。在公共场所咳嗽不会使旁人面面相觑;在企业内部,新冠病毒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因担心传染而在工位上啃面包的,则清一色是东亚面孔。
 
事实上,不论是中国国内社交媒体上对于欧洲国家“抄作业都抄不好”的嘲讽,或是当地华人对于德国政府不作为的抱怨,更像是华人圈子内的自娱自乐。德国电视二台ZDF于3月6日的问卷调查显示,69%受访者认为目前采取的防疫措施已经足够,78%受访者不认为健康状况正受到威胁。
 
德国人的“自信”,来源于目前境内确诊病例的零死亡。
 
与死亡人数已经逼近400的意大利,或者与千余名确诊、19例死亡的法国相比,德国至今依然保持着零死亡的金身实属不易,而且德国低死亡率的纪录目前看来暂时也不会被打破——病危病例数仅有2例。我的德国同事就曾多次表示,在8300万人口的德国出现数百个“像流感一样的病例”简直再平常不过。
 
每日都在电视上播报疫情实况的著名病毒学家Christian Dorsten对零死亡的解释是:与日本、美国的连日出现感冒症状才被允许通过防疫机构而不是医院的检测不同,德国在疫情暴发的第一时间就将检测权力下放给医院。而对于部分出现症状的患者来说,即使他们不属于风险人群,也可以付费检测。
 
 
是的,目前德国的新冠病毒检测仍未完全免费。虽然德国以完善的医保体系著称,但由于新冠病毒检测此前并未被列入可报销清单,各大医保机构都宣布仅对罗伯特·科赫研究所宣布的“风险人群”报销检测费用。根据该研究所的定义,仅有过疫情地区旅行史和与确诊病例亲密接触者才属于风险人群。据德国最大医保机构之一的TK介绍,满足条件者可以报销59欧元。
 
但或许正是因为不免费的政策,才使得医院更愿意扩大检测范围。也正因此,目前德国大多数病例都处于潜伏期和轻症阶段。
 
2月28日,Christian Dorsten在媒体采访中甚至不排除未来德国60%至70%人口被感染的可能性。但Dorsten相信,新冠病毒的低死亡率与正常的死亡率相差无几,并会最终合流。该说法似乎也与德国目前不以倾国之力扑灭病毒,而是降低死亡率以将病毒流感化的方针一致。
 
或许正是零死亡率和民众群体性模式,柏林联邦政府的议事安排上少有新冠病毒议题。鲜有作为的危机参谋部就是由内政部长泽霍夫与卫生部长施潘共同领导,默克尔对疫情至今未有公开表态。毕竟对于默克尔的基民盟而言,大佬们角逐下一任党魁以及如何处理在希腊边境的数十万新难民更加重要。
 
不过,不死人的新冠病毒确实在政治博弈中还有别的作用:借题发挥。
 
一贯持有自由主义立场的自民党FDP党魁林德纳就多次在联邦议会内呼吁,需要给企业减税并提前取消团结税(即两德统一后西德地区支援东德地区的特殊税目),这也是该党在任何议题上都会提出的保留节目。
 
虽然许多经济界人士质疑,如果出现封城停课等限制出行的情况,即便直接给民众发现金也无法提升消费,但议会内还是出现了越来越诸如要求抛弃财政盈余的呼声。
 
新冠疫情的另一层隐含的政治涵义则是,事件本身可能将变成权力斗争的阶梯。疫情最严重的北威州州长拉谢特、卫生部长施潘不仅是这次疫情能否解决的核心人物,同时也恰巧是基民盟新任党魁的三名候选人之二。民调稍许落后的施潘此前已表示,愿意辅佐拉谢特与最大对手默茨竞争至最后一刻。
 
求稳、不犯错也自然成为了两人的最优解。如果两人能够将德国的死亡病例保持在低位、甚至是零,有这份政绩的拉谢特问鼎党魁甚至是下任德国总理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相比于冒着经济衰退风险停工停课停球赛,加大治标不治本的宣传攻势似乎总是不会出错的。
 
3月5日,当我乘坐公交车上班时,发现公共交通公司特意在车厢内贴上了自己印制的十点防疫建议,即便这些建议依然仅是勤洗手之类的老调重弹。
 
“还弄这个玩意呢?不会到我们头上的。”一位高中生瞥了一眼后独自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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